“为什么？”
嘴唇蠕动着，说出的话语却不是出于真心。不是疑问，只是单纯的无意识的臆语。画室里一如所想，堆满着大量颜色构成的风景。然而，那些到底是什么？
严谨的构图，完美的调和，无可挑剔的线条和色块，构成了最高水平的画技产物。但是，却也是到此为止。除此之外，便再也不包含着什么。如果换成其他画师，或许仅仅是不懂得特定的表达方式吧，但这些却出于那个了花之手。她是决不可能做不到这点的。
所以这就是不是什么技法层次的原因。而是，真的什么都没有。
唐冥盯着那些画，内心里波澜不惊，即使是冰冷也感觉不到。然后，视线转向了画布丛中站立着的了花。
为何，这幅景象竟是如此的和谐呢？
了花是不可能停止绘画的，因为她和画是一心同体的。那么，这些就是现在的她吗？唐冥依然平稳地呼吸着，眼前却渐渐黯淡了下来。然后，他听到了一句话。过了许久，他才理解了那四个字的含义，虽然觉得有些突兀，回想起来，自己问了“为什么”，她做出了准确的回答，没有比这个更容易理解的发展了吧？
了花微笑着。这明明是和言语的内容完全相反的表情，却和当时的情景如此的和谐。
“被侵犯了。”
简单明确的回答，出自了花的口中。听到这句话的时候，唐冥却仅仅是，小指微微一抖。
“大概是你走后两个月的事吧，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。”了花自如地叙述着已经过去的现实，“好像就是在这里吧。说起来还真奇怪，毕竟是第一次，就算是被**的话，记忆也应该很清楚才是。不过，虽然记得当时是拼死反抗过的，自己说了什么，那个人说了什么，却没办法复述出来。”她低下头，看着自己的双足，“但有些情景还是记得很清楚的。虽然不断地求饶，但还是被做了一次又一次，**和血液混合在一起，等到处理的时候早就干了，结果洗衣服的时候弄得特别麻烦。”
“当时也想过，这样子根本就没法再嫁给其他人的吧。”她的视线转向了唐冥，“冥要是知道了该怎么办呢？我该如何去面对他呢？如果这一切都是一场梦，该有多好。”
她稍微停顿了一会，仔细观察着唐冥的表情。自己的表情却丝毫不动。
“果然，果然是我的冥呢。”
这个时候，她却转过了身。于是，除了她，谁都不知道她目前是什么样的表情。“现在想来，当时也是我多虑吧。如果你知道的话，多半会替我教训那个人，让他遭到无法想象的残酷的惩罚，然后再将我抱着怀里，温柔地安慰我，接受我的一切。然后我们俩再彻底地忘掉这件事，用美好的记忆去覆盖这份痛苦。最终，我们之间的关系反而会变得更加牢固吧。”
“但是，现实却不可能是这样的发展，因为……”
她突然说出了不可能出现的言语：
“即使到现在，我还是处女呢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这次的疑问，终于发自内心。
事情当然不可能仅仅是这样。他其实早就明白了。能够让了花画出这样的东西的事情，决不可能是简单的“被侵犯了”这种程度。他抬起头，像以往一样，试图去接受现实，战胜并击破它。于是，他马上就找到了答案。答案其实一直都在那里，只是被他选择性的忽略了，在很早以前，从最初离开了花的时候开始。
“那个人，现在还健在哟。而且，这种事情，三年前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。”
“能够一直这样做而不受到任何惩罚的人，还有谁呢？”
已经再明确不过了。唐冥用力摊开了手，再一次握紧。“唐远野。”
“你也知道他的能力的吧。起初我也没想到，竟然连这个都可以恢复。”
“他这样跟我说的。‘不用担心’，再一次触碰我的身体。那种感觉自第一次经历就不可能忘记。呐，冥，我还真没想到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这样的感觉，那简直都不能称之为痛感了吧？”了花眼中焦点散开了，双手抱胸，第一次做出了恐惧的神情。“呐……”她的声音颤抖着，“其它的真不算什么了。那个时候，担忧，屈辱之类的，都无法去想。冥，你能知道吗？知道吗？”
唐远野。雪白的衣衫，温驯的眼神。
——这个闭锁的牢笼的，最高权力者。
本来，唐冥从未将他划入视线，因为这是无法想象的。所以，他才不愿意那样去想。这是从任何意义上都绝不可能战胜的对手。甚至可以说，唐远野就是他所处世界唯一的法则，这个他一直在试图逃离的世界。
了花经历的痛苦，他虽然没有经历过，却仍然可以理解。唐远野拥有着名为“潜能”的能力，其中一种使用方法，就是通过刺激身体潜能而达到的超高速回复能力，而这种能力的副作用就是恢复时会感受到伤害时数倍的痛苦。然而，这里依然存在一个疑点。而这个疑点。了花马上给了他答案。
“也许你觉得，明明差不多每天都要做，却一定要恢复我的身体，很奇怪吧。其实，刚才我有件事情没有说清楚。”
她再一次看着自己的脚尖，然后，脸上竟染上了笑容。
“我刚才说的血，可并不光是指的那方面的血。你应该能明白的吧？”
两人沉默了。对于唐冥而言，现实的发展，终于超出了自己能够接受的底线。我应该明白的吗？他喃喃地说着。然后在心里，这句话渐渐变成了：我必须明白吗？并不只是那方面，那应该是哪方面呢？为什么唐远野必须要让她恢复原状呢？是因为不恢复原状就无法隐瞒下去的状况吗？那么，即使不想明白……
完全恢复能力，当然不会仅仅用来修复一层膜。那只是一个副产品吧。那么，到底是用来修复什么？
嘴里感觉到了铁锈味。即便如此，心里还是不肯说出那个词。仿佛只要说出那个词，自己的意识就将崩溃。
“尽管如此，我还是觉得，那些痛苦和背叛誓约的痛苦相比，根本不止一提。”过了许久，似乎平静下来的了花，这样说道，“起初确实是这样觉得的。”
“冥，这个真是，没有办法的事情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唐冥只能这样应到，他已经无暇顾及了。
“身体和精神毕竟还是一体的。纵然意识再怎么样抵抗，肉体都会将一切成果，付之东流。身体会自动保护自己的呢，被那样做了一次又一次之后，各种感觉都会麻木，渐渐的就不会觉得那样痛了，而一些细微的痛苦，甚至会感觉不到。毕竟，这三年来，只要有空的话，差不多每天他都会来，”她突然靠近了一步，脸上看似兴奋的表情，让唐冥差点向后退去，却终于忍住了。
“冥，果然对于身体而言，和被毒打以及能力恢复的痛感来比，失去纯洁这件事，根本就是可以忽略的吧？”
“一次又一次，早就已经没有痛感了。本来，明明早就不是处女了，却非要每次都重现一次最初的过程，很奇怪是吧。所以就再也感受不到什么了。虽然如此，却觉得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。冥，我真的不明白呢，这些事情都太过反常了吧，或者只有哲学家才能弄清楚。但对于我而言，仅仅是，一切都变得没有所谓了。”
“这些年，我一直在想他这样做的原因。就是那句‘不用担心’的原因。他其实是可以选择不修复那个地方的吧？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？他也不像是拥有这种恶趣味的人，一定是怀着某种目的的吧。然后我渐渐明白，然后确信了。肉体什么的根本无关紧要，而他真正想要破坏的，是我的心。他真正想要破坏的并不是我，而是Snow Virgin这个名谓。”
“到了现在，还真是一点痛感都感觉不到了。那么，他终于成功了吗？”
这段时间内，唐冥一句话也没有说。对于他来讲，仅仅是站在这里已经是极限了。他到底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呢？还是说，他也像了花一样，将自己的感情都掩盖在面具之下。如果不这样做的话，话题根本无法进行下去吧。
“我一直有一个愿望。既然还保留着完整的身体，那么只要表现得不留痕迹的话，如果没有痕迹，不就可以没发生过一样吗？那一切是否能够时空倒流呢？但是我错了，自从你回来后，我就一直在进行一项测试。”
“尝试着做回以前的我，然后做着同样的事情。但是，做到最后，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。
“已经一点感觉都没有了。我想，已经结束了。”
唐冥终于明白，这段对话最终进入了正题。前面的部分不过是铺垫而已。他所害怕的并不是那些东西，而是这件最让他在意的事实。因为，它是如此的脆弱，脆弱到一旦破坏，就永远不可能复原。
但他还是想确认一下。就算被笑作是苟延残喘也好。
“我的意思是，我们俩已经结束了！”
了花的笑脸变化了，脸上终于显露出了怒容。这并不是面具，而是她心灵的真实姿态，因为破烂不堪，失去了防备和自律的真实的内心。眼里，泪水终于倾泻而出。
“本来按常理说的话，分别三年，就算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，三年的时间也足够让一段恋情成为死灰。这一点都不奇怪吧？所谓爱情，本来就是如同儿戏一般的东西。三分钟热度，分分合合，不都是常事吗？”奸细的手掌划过眼角，了花偏过头，移开了紧逼的视线，“而且你以为，发生这样的事情，到底是因为谁？”
是啊，是因为谁呢？了花不过是一个家族无关的，如同玩具般被带回家的摆设。虽然不会被善待，但也不至于被人憎恨或者厌恶。所以，唯一的可能就是被连累了。而可以连累她的对象，不就只剩下他了吗？
唐冥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清楚的。自己父母和唐远野之间，不为人知却又明显存在的孽债。具体是什么虽然不清楚，但是一直以来，那份威胁则一直架在他的脖颈之上，若不是多多少少获得了一些力量，否则早就被其所害了吧。他只是选择性忽略了这个事实，因为对方是自己无法对抗的对象。
没错，事到如今，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。即使这个解释是错的，对于了花来讲，这也是唯一的真实。了花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，并试图理解其合理性。这是她心灵唯一的出口，如果连这个也被封住的话，她又能再去怪谁呢？这也是在唐远野的算计之中的吧。然而，到了现在，唐远野什么的已经不再重要。这是他和了花两个人的事情，他对于了花，也许……
对于他来讲，在没有比这更加绝望的事情了。而他却只能听着，只能听着。了花依然在说着，但后面的言语已经不再重要。因为，发生了这些事情，到了现在这个时候，他们的关系，已经不可能回到原来的样子了。
“我现在想的只是，你真的是为了我吗？我难道不就是个借口吗？因为讨厌，所以想去反抗唐家。因为觉得很帅，所以做出保护我的样子。你不过是在做着自己觉得舒服的事情。归根到底，除了不断地说出大话，你到底做到了什么！你到底能够做到什么！”
“不要再狂妄了。一个人的力量，怎么可能足够去对抗一个世界？自保尚且不易，又如何去保护别人？”
“我们，早就已经结束了。这几天的事情，只是我的天真而已。毕竟，我还爱你的话，好像就可以否定这三年的时间似的。但是，发生了就是发生了，结果就是面前的现实，无论怎样逃避，都是在梦中而已。而梦，是一定会醒来的。”
“也许我曾经爱过你。然而，事到如今，就像那份再也无法感觉到的痛感一样，与时间和憎恨相比，爱情，不就是一种可以忽略的东西吗？”
显露的情感渐渐被泪水淹没。
“为什么，当时离开的人，不是我呢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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